屋后茶园
·李 峰
据说小舅和小舅母俩个人又从乡下来县城大女儿家了,听到信儿后,我吃罢晚饭就赶到了大表妹家。果不其然,小舅和小舅母俩个人正坐在大表妹家的沙发上,从他们俩个人的精神状态来看,身体应该还算恢复得不错。
大概是三年前吧!小舅因高血压问题中了风,小舅母因心脏问题搭了桥,在县城医院住了好几个月,多亏现代的医疗技术,也多亏了表妹们的忙上与忙下,总算是安安全全地出院了。可小舅和小舅母俩个人的性子特别倔,刚办完出院手续,就闹着要回乡下自己的家,他们说在乡下生活已经习惯了。其实,表妹三兄妹对这对“倔老头子”是很不放心的,他们一个在深圳,一个在县城,除一个在镇上开了一家“老乡饭店”离他们稍微近一点外,基本上是没什么亲人在身边。但又实在是拗不过这对“倔老头子”,于是住在县城的大表妹便隔三差五地去接他们来县城住上一阵子。这样,我们这些在县城里的外甥们也就有足够的时间与机会来看他们俩位老人家了。
说句心里话,我每次到大表妹家去看小舅小舅母,就有一种格外兴奋的感觉,这种感觉完全是与生俱来的。因为我小的时候,由于身体孱弱,而在外面忙于工作的父母因没精力来照顾我,便把我寄养在乡下的外婆家。我清楚地记得刚到外婆家,第一个抱着我出去玩的就是小舅舅。那个时候,小舅舅还没有成家,不过已经是大队上的基干民兵了,每天不是参加生产队里的劳动,就是到大队部去参加基干民兵训练。他很喜欢我,只要有一丁点时间,他总是要抱抱我或亲亲我,或者带我到小溪里翻鱼虾,或者带我到山上去摘野果子吃。可是后来不久,小舅不知道为什么?不带我出去玩了,而且根本就见不着他了,即使他每天都回来了,那也是深更半夜回来的,而我早就已经睡觉了。
连续数日,我闷闷不乐。外婆或许是察觉到了什么?一天吃罢晚饭后,她就牵着我的手来到了离家有着好几里地远的大队礼堂。大队礼堂里聚集了好多好多的男男女女,他们一层又一层地围着一块空地,空地的边沿处有举着小红旗的,有聚精会神地拉二胡的、吹笛子的,还有敲锣打鼓的,其中中央处有一对穿着戏服的一男一女,他们在十分专注地表演着什么戏曲节目?突然,外婆一把把我举过子她的头,然后轻轻地把我放在了她肩膀上,一手扶着我,一手指着前方对我说,他们是在表演革命现代样板戏《白毛女》,那个沾着白胡须的就是你的小舅舅,那个演“白毛女”的可能就是你未来的小舅母。小舅和小舅母的演得很是出神入化的,几乎把场内的所有人都给弄哭了。戏刚刚结束,就有人高举着拳头,大声疾呼着:“打倒南霸天!”“不忘阶级苦,牢记血泪仇。”围观的群众也跟着呐喊了起来,顿时场内充满了满腔的激情。
后来,据说小舅和小舅母所表演的《白毛女》大获成功,还应邀到镇上和各个大队参加了巡回演出,受到了各地贫下中农们的热爱欢迎。从此,小舅和小舅母在方圆百里内亦是名声大振,成为了地方上议论纷纭、羡慕不已的一对金童玉女。
不久,小舅成为了大队上的干部,而作为知识青年下放到农村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小舅母也成为了大队女子基干民兵排的排长。那个时候,农业学大寨运动已经开始,并慢慢在全国农村中席卷开了。小舅和小舅母也随即因势利导、因地制宜地带领广大人民群众进入了“拓荒地,开梯田,种茶树,建茶园”的热潮之中……也就是在这种高亢、激奋的劳动与生活中,小舅与小舅母的感情已是越来越深了。为见证他们的爱情之树长青,他俩利用业余时间,在家屋后的荒山坡坎上拓石挖土,栽种茶树,建起了一处梯级式的、绿意浓浓的、象征着美好爱情的“屋后茶园”。
从此以后,“屋后茶园”不仅成为了小舅和小舅母的“爱情之园”,而且也成为了我嘻戏玩耍之处。每当茶树开花结果时,那洁白的茶花就会“沾”满枝头,娇艳欲滴,惹人垂涎。此时,我会邀上我的同龄小伙伴们踩过泥泞的小路,小心翼翼地爬上山坡,钻入“屋后茶园”,或嘻戏玩闹,或摘下一朵最美、最甜的茶花送入口中,仰天趟地,目视天空,尽尽享受。有时,在那盘根错节的茶枝上还会飞来一只只的小鸟,扑食着茶花花蕾上的甘甜,或筑巢一个鸟窝,或飞到我们的头上阿一粒屎。一只只的蜜蜂也在不经意间飞了过来,它们“腾”在空中,“沾”在茶花花蕾上,发出“嗡嗡嗡”的作响。到了晚上,小舅和小舅母还会带着我来到“屋后茶园”,看萤火虫忽闪忽闪地眨巴着眼睛,闻空气中飘荡着的阵阵茶香,听小舅小舅母给我讲《孙悟空三打白骨精》、杨子荣《智取威虎山》,以及《白毛女》、《红灯记》、《铁道游击队》和《渡江侦察记》等无数的小故事。
记得有一次,我因感冒持续咳嗽了好久,也吃了不少的药,但始终没有一点儿好转。眼见着我的食欲大减,日渐消瘦,小舅和小舅母急得是团团的转。就是在这种情急之下,小舅和小舅母突然间急中生智,把我带到了“屋后茶园”,采摘了好几朵茶花,让我吮吸着茶花上的花蕾。真是甘甜入口,润补养生,吃了这茶花花蕾上的“甘乳”之后,我的咳嗽不知啥的就明显好转起来了。
后来,我慢慢地长大了,也随父母进城了,上学了,工作了,成家了,回外婆家的次数也就越来越少了。虽说小舅小舅母有时会进城来看望我们,但随着我父母的逝世,他们年龄的老化,我们相见的机会也随之少了许多。可小舅小舅母却很是挂念着我这个外甥的,他们会时不时地给我悄来一封信,或打来一个电话,或发来一个微信视频,用那“屋后茶园”来诱惑着我,说咱们家后面的“屋后茶园”现在已经大多了,至少上千多亩了。大队的礼堂已改建为黑茶初制加工厂了,正源源不断地向镇上的精制黑茶工业园基地输送着我们百足湾的黑毛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