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录】　

 

 

作者：白马非马　  

        如果用一句话来形容中国茶产业，那就是“起来了个大早，却赶了个晚集”。之所以起得早，是因为茶业是祖宗千百年流传下来的传统产业，长期以来只有中华一家，别无分号，可谓独家生意。但茶产业真正到了近现代的工商社会，日益表现出其尴尬的一面，在新兴茶叶种植国家如印度、斯里兰卡、肯尼亚等国的强劲冲击下，已无可奈何地日益黯淡下去了，虽然有改革开放三十年来的中兴，但仍然无法摆脱世界种植面积第一，产值却屈居第三的命运。最令人痛心的是，据媒体报道，七万家中国茶厂在总体实力上难敌一家英国立顿，立顿茶业年产值相当于中国茶业年产值的七成。

        这就是中国茶产业之痛，是中国广大茶叶从业人员的一块心病。那么，作为产业之中坚的茶商，其表现又如何呢？虽然说，在茶商身上寄托有中国茶产业之希望，但茶商又是行业中身份最尴尬的一个群体。商人本为追逐利润而生，难免沾染些铜臭气，这也早为社会所包容了，在拜金主义盛行的年代，商人作为今日社会成色最足的群体，乃是为世人所景仰与呼风唤雨之辈，可以说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但在茶行业存在着茶人与茶商之辩，茶商亦是人，却被排斥于茶人之列，不入终日恪守茶道精神的茶人法眼。圣经说，富人要升入天堂，比骆驼穿过针眼还难。富人之所以上不了天堂，乃是通不过道德审判。在传统茶行业的道德审判之下，广大茶商成了猥亵之徒，虽然创造了极大的产业价值，却没有享受到与之相匹配的尊重。抛弃传统式的清高及对经商的偏见，在茶商本身上又该检讨些什么呢？我以为，茶商的弊病乃在于长期游离于体制之外，上不能续接千百年祖宗流传下来的茶道精神，下不能开创现代意义的工商事业，成为体制外的边缘生存者，沦为文化意义上的孤魂野鬼，归不得中国茶文化之故乡。

        茶叶作为关乎中国老百姓日用的消费品，茶商古则有之。诗人白居易的“商人重利轻别离，前月浮梁买茶去”，说的就是茶商，可见中国古时茶商的活跃程度。到了明清两朝，茶叶已经成为中国古代商品经济的代表产业之一，闻名天下的晋商与徽商，创造了茶叶经营的奇迹，不但将茶叶行销全国各地，还或飘洋过海，或穿越千里流沙、万里西伯利亚，远销俄罗斯、西欧诸国，与瓷器、丝绸等一起，雄霸国际贸易，使中国成了世界上最大的外贸入超国，源源不断的白银如潮水般涌入中国，创造了日暮帝国的最后一道余辉。中国古代的茶商都是体制内的商人，深受传统文化的熏陶，信奉儒家的义利之辩，坚持诚信第一，故能在古代信息与交通极为不便的条件下，茶通天下。这是一个亦商亦儒的群体，也就是我们通常所说的儒商。古代的茶商，不论其是“学而优则商”（晋徽商人自古就有读书经商的传统），还是出身于草根的白丁商人，都极为敬重读书，即使自己小时候家贫读不起书，事业发达了，也不忘延请名师极力课子读书，儒商的香火就这样一代代延续下去。在这样的商业文化氛围内，茶商自是不隔绝于茶道精神的，故能大有作为。

        然而，中国传统文化，衰落于晚清，大伤元气于五四，继而在文革被连根拔去。中国人从此成为了无根的人，文革后最初是痛苦的回忆，即伤痕文学大行其道，其后痛定思痛，则出现反思文学与寻根文学，寻根而不可得，则民族与文化虚无主义盛行，人心离儒家之道日远矣。近年随着中华国运日开，民族自信心迅速增长，传统文化处于蓬勃复兴之中。茶叶作为传统产业，自然得传统之气息为先且厚，研习与传播茶艺与茶道的风气蔚为壮观，呈风起云涌之势。以此观之，茶行业是一个二元分裂的行业，当代茶文化已经接通中国传统文化的先天祖气，打通茶艺与茶道任督二脉，茶文化的从业者，醉心于茶道，以茶人自居乃至自许；而茶商没有与时俱进，仍然计较于蝇头小利之中，与时代潮流严重错位，机会主义、实际利益之考量是许多茶商经商处事的圭臬，因此在某种程度上很多人认为茶商是等同于奸商的，虽然这显然与事实不符。

        当代茶商被集体妖魔化，有其深刻的根源。考之改革开放后的茶商，乃是1978年以来中国最早的一批商人，骨子里已被打上草根的烙印。成也草根，败也草根，就是这一代茶商的宿命。

        商人无利不起早。即便在改革开放前，也有很多茶区的农民冒着极大的政治风险在从事地下的民间茶叶交易。改革开放后，茶叶作为第三类农副产品早在1984年就放开市场，这是在农产品中最早开放的一批。无数的草根茶商，起身于农村陇亩之间、城市市井之中，以体制外的边缘人物之身份，向体制内的统购统销国营茶企（包括茶厂与茶叶贸易公司）发起挑战，依仗一根扁担与双脚横行天下，建立了辐射全国的大大小小茶叶批发市场，以及多如恒河沙数的茶叶店，在僵化的计划体制外创造出草根茶叶经济之神话。中国改革的最大特色，就是改革最初发生在体制的外围，通过体制外的改革来推动体制内的改革，首先在体制的最边缘--农村实行家庭联产承包制，并建立乡镇企业，农村改革成功了，进而谋求城市国营企业的改革，经过1980年代中期的厂长承包制以及1990年代的现代企业制度建设，中国改革逐步完成了由外围到主体的改革，除了关乎国计民生的关键行业外，在国退民进的浪潮中民营企业越来越成为中国经济的主角。茶叶作为中国完全放开市场的行业，绝大多数国营茶企已经完成改制，成为民营或股份制企业的天下。

        中国茶产业的最大弊病乃在于，茶产业的蓬勃兴起虽然得益于草根茶商的空前活力，但这些草根人物在消解僵化的统购统销体制后，并未建立一种全新的规范化运作体制，而是仍在沿袭以前体制外游击战的老套路。以当代草根茶商的代表--福建与浙江茶商为例，虽然其控制中国茶产业的格局，在业界可谓呼风唤雨，神通广大，其抱团经营，追涨杀跌的本事让其他各地的茶商望尘莫及：福建茶商是靠铁观音起家的，有茶叶的地方必见福建人身影；而浙江茶商是靠绿茶与花茶名振天下，特别是花茶，浙江茶商在云南采购茶菁，拉到广西横县窨花，然后倾销到广袤的北方，占据了花茶60%的市场份额。但令人遗憾的这两地茶商创造的有影响力的茶叶品牌，寥寥无几，大都是在游击战方面下工夫，什么茶叶热销，他们就去生产经营什么茶，从名优绿茶、花茶、乌龙茶到最近的普洱茶，都可以看见其疯狂的身影，这种极端重视投机的行为炼就了市场的不败金身，像珠江三角州数万候鸟型企业一样，为追逐利润回报而在不同的行业之间反复迁徙。虽然这样来钱快，可以极大地降低经营风险，但其不要根据地的做法，是很难建立品牌企业的。所以，茶行业充斥着众多的盈利企业，但真正的品牌企业极为罕见。由于，很多企业缺乏崇高的目标，在产业的初级阶段自我设限、自我满足，在低水平竞争模式下必然出现行业整体竞劣机制，在一定程度上表现出产品粗制滥造、以次充好、价格体系混乱等乱相。这就是茶商遭受人们的歧视，并被妖魔化的根本原因。

        中国茶产业的出路在于产业升级，而产业要升级换代，占据行业主体位置的草根茶商必须转型，由马上打天下的草莽英雄转变为下马治天下的体制内商人。云南大学石鹏飞先生说，“文明是欲望的有序实现”。欲望是社会进步的核心动力，但无序的欲望会最终毁弃社会，因此欲望必须在有序中来实现，所谓的有序，其实就是制度之别名。为充满欲望的草根茶商，系上体制化的缰绳，必能使之上通中国古代茶道精神，下开现代工商事业，使茶产业的发展一日千里，中国茶文化真正走向世界。

        中国茶商本通大道，惜乎现代茶道精神之不存，茶道一通，茶商必定大有可为！

       白马非马 最后编辑于 2009-05-21 17:48: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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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06-05 白马非马补充：

 

　　chenpenghp先生的回复，虽然有些地方不太认同，但整体上让人敬佩，以下是其回复：

　　我从头至尾看完了帖子，有几个观点和大家交流一下：

　　第一、 关于楼主的命题我不是很赞同，《草根茶商的时代救赎》。草根是指什么？是现代人派生出的一个新名词，泛指没有出身背景、没有学历背景、没有行业背景等条件的所谓成名者。至于无名者就是草了，谈不上“根”，典型的如英国最近热炒的“苏珊大妈”，就被视为草根文化的胜利。而楼主所提到的“草根茶商”是什么概念?应该是指规模小，文化低、素质差的小茶叶店老板吧？而这些老板大部分都来自于福建和浙江一带，他们世代务农，以种茶为生，是改革开放后第一批走向市场，活跃市场的先锋。他们大都精通茶叶的生产加工过程，在市场的残酷竞争环境里不断的提高自己把握市场的能力。团结、互助、掌握市场命脉进而达到控制市场和引领市场的目的。出身世家、精通茶叶、足迹遍及大江南北，这些茶商是树根还是草根？我觉得值得推敲。救赎是什么？原罪人通过认识上的升华而达到自我解脱的境界。楼主谈到是一个夸张的说法，但我觉得用词有失偏颇，是对那些辛辛苦苦，不偷不抢，靠自己的勤劳致富的社会底层人的不尊重。不同的社会体系造就不同的商业伦理，在目前国家商业秩序还不是很完善的时候，他们不过是一群笃信适者生存法则的小商人罢了，他们的经商思路也要取决于市场的消费水平，遵循市场法则，何罪之有？我建议改为《现代茶商的思考》似乎更理性和贴切一些。

　　第二、 立顿红茶占国内产值的七成。楼主的这个数据应该是取自于香港的《大公报》，对于数据我觉得可以认同。当今世界，三大饮料市场，美国两家、英国一家，咖啡市场，似乎只有雀巢能让人记住，而盛产咖啡豆的巴西、古巴的企业没有谁能记住。从这些事例似乎能证明我们国内茶叶市场的落后和低迷。但走出国门，名扬天下就是产业唯一的出路和标准吗?我看不见得，这些年类似的口号听得太多了，动不动就某某企业创汇多少云云。我做过外贸很清楚，当年卖给外国人的很多农副产品实际上都比在国内的售价低，厂家赚的都是国家的退税，实在挣不出来了就弄虚作假，结果让我们的产品在国际上丢人现眼，是不是很可笑?所以，与其费尽心思开拓国际市场，还不如提高国人饮茶的认识和水平，这才是对祖宗遗产的最大的继承和爱护。立顿也好，可口可乐也好，都是接近百年的品牌了，可以说是新兴资本主义的标志性产业的浓缩。市场运作、品牌建设、潮流引导、培养饮食习惯等，无不透出西方人的商业思维和逻辑。再说，西方人主要是饮红茶，而绿茶、乌龙等品种并不适合他们的口味，就像很多国人喝不惯咖啡一样。那雀巢公司会不会也进行反思,为什么我这个第一品牌在这个人口是欧美几倍的国家销售的产品却没有达到应有的比例呢？还有，产值不等同于销量，产值要和消费水平、购买力结合起来，所以，当我看到那篇报道时也曾担忧过，后来想想我们国人的生活水平也就释然了，只要有消费群体增加，产值提高只是个时间问题，有党和国家为我们做主，怕啥呀！

　　第三、 古代茶商文化说。研究过历史的人都知道，社会重视商人是在晚明以后。之前商人的地位是社会的底层，所谓士农工商，商排在最后，商人的处境真比窦娥还冤呢，可有什么办法，谁让社会不认可你，你还敢骗?还敢以次充好?所以，经商者如履薄冰，那就更得提着万分小心啦。看看历史典籍中记载的所谓成功商人，范蠡，不过为了隐世求自保，大有避祸之嫌；西门庆，富贵一生，最后落了个家破人亡的下场，那还是晚明时期，到了胡雪岩，这个富可敌国的红顶商人，最后还不是被慈禧太后抄了家？所以，楼主谈到的古代商人皆是有文化的儒商，把经商作为自己的崇高目标的论点是站不住的，历史的真实应该是这样：古代商人因为社会阶层低，普遍都羡慕读书人，希望自己的孩子勤奋读书，将来能够出人头地。我们都看过《儒林外史》，范进的老丈人——肉类联合加工厂的胡厂长，在当地也算是富豪一级了，听说自己的女婿考上了大学，乐得一个劲地磕头作揖，仿佛比他挣了多少钱都高兴。如果放在现代，这种现象是不可思议的。商人在今天得到了全社会的推崇，诞生了多少有文化、有胆识的商业奇才，他们在推动着社会向前发展。当然，江河流过，泥沙俱下的问题也是存在的，但我们不应该因此而否定今天的成就。套用毛主席的一句诗词，数风流茶商，还看今朝！

　　第四、 对现在茶叶市场的观点 很多茶人所谓的观点都是反复强调，想做好茶首先要懂得茶道，茶文化，仿佛这些只要深入人心，市场就会有很大的发展。我认为这是个看似高明，实则愚蠢的方法。好比我们教育孩子，你不读出博士文凭就找不到工作一样，把个人的理想和狭隘的认识强加到别人头上，这就是中国人普遍存在的乡愿意识，那你告诉我立顿红茶有什么文化？可口可乐有什么文化？其实就是两个字“简单”，而我们古代的茶文化总旨就是精行俭德或者俭清和静，两点不同程度的提到了“俭”，俭朴可以引申为简单，古人的茶道里为何要提倡这个字，相信大家不言自明吧。所以，一家小店一杯茶，谈谈家长里短怎么就不是文化了？难道平民就不需要文化吗？非得满桌子茶具，说古论今，把茶夸张的演义一番就是文化了？我倒认为这些年茶叶市场的鱼龙混杂恰恰是伪茶文化做的怪。小的时候我们买茶叶，店老板，尤其闽浙一带的茶商，态度和蔼，服务周到，朴实无华，给人留下了极深的印象；而现在那些打着茶文化的茶商，满嘴文化道德，实际背后弄虚作假，坑害大众比谁都厉害，大家想想普洱茶是不是这样？邓时海老先生在他的书里曾反复提醒大家老茶存世极少，不要追风，而那些所谓文化茶商却编造故事，欺骗消费者，让普洱茶这一祖国的瑰宝差点遭遇灭顶之灾。所以，文化可以兴国、兴业，也同样可以毁国毁业。社会需要大众文化，即存在的就是合理的，所以真正想让茶叶市场繁荣起来还是要以政府为主，全民提倡喝茶，喝好茶，宣传喝茶的诸多益处，帮助那些所谓的“草根”茶商提高认识，肯定他们，关心他们，爱护他们，让那些伪茶文化者心灵得到荡涤，完成自我救赎，共同把茶叶这老百姓传统的开门七件事之一做到科学、健康才是功德无量，利在千秋的大事。

　　第五、 最后 中国的茶叶产品是否应该像立顿那样实现产业化，规模化不见得是唯一出路。茶叶还需要如何变革？朱元璋废团改散，提高了茶叶的产量和效率，那么我们现在应该如何做？废散改包？给造假的人留下更多的空间？我们过去什么产品都推向国际市场，好像不推向国际市场就表示企业没有战略眼光，从这次全球经济危机中国的态度就能看出，与其苦苦哀求把我们的产品卖到国外市场上去，还不如拿出钱来拉动内需，让老百姓收益。仅从这一点，我就对当今的政府佩服有加，那种穷举国之力，捞点名声的做法今后恐怕再也不会发生了。再者，我国幅员辽阔，茶叶种植遍布全国，地域性极强，就拿我们青岛来说，80%的人喝崂山绿茶，当然有很多是浙江茶假冒的，浙江茶之所以假冒是因为我们正宗的崂山茶价格高、产量低，而青岛的茶行业人员只重视如何产业升级，提高产值（卖得贵），不去研究如何提高产量，因为青岛的种植资源有限，所以为了应付大量的市场需求，自己也用浙江茶代替，产业化的专家们都如此，何况草根茶商？所以很难有一家或几家公司就能从南到北完全实现产业化。实际上在中国的农林牧渔行业中有几个是规模化，集成化的产业？水产品有什么品牌？玉米大豆有什么品牌？但一样也没影响市场的发展。三鹿奶粉倒是产业化、规模化了，可一样做出祸国殃民的事。化整为零，因地制宜是这些年国家实行的方针政策，不出现立顿也是正常的，都去为出口种红茶了，可能楼主又要发出哀叹——当代绿茶的自我救赎了。所以，当今之计，首先应该加强国家对农副产品的控制力度，提高种植生产的门槛，严格检验标准，让老百姓能够吃上健康的食品，喝到健康的茶叶才是最主要的。

 

　　本文并非针对楼主，楼主的观点大部分我还是认可的，只是为节约三醉的资源，就不再开贴了，借楼主这方宝地发发自己的牢骚。